現(xiàn)代家庭之痛：焦慮媽媽+隱形爸爸+問題抑郁癥孩子

康燕

我統(tǒng)計了自己從業(yè)以來工作過的青少年，接近100位。最近，又由于跟檢察院合作的壹個心理支持項目，集中了解了10多位在刑事案件中的青少年。

作為壹名心理咨詢師，我能見到這些青少年的最主要原因有幾種：

·不去（或者不能去）上學，而且窩在家里不出門

·在學校遇到挑戰(zhàn)（主要來自朋友關系、戀情）而痛苦萬分

·被診斷為抑郁、焦慮或強迫癥

·有打架、逃學或犯罪等偏差性行為

當我去觀察這些小孩的家庭關系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們的家庭，有著壹個驚人的相似之處:就是小孩的成長大部分由媽媽負責，而他們的爸爸，因為種種原因，與他們關系疏遠，甚至有壹些小孩跟自己的爸爸沒有連接。這些家庭的爸爸，正在或者已經從他們的家庭生活中淡出，而同時，這些小孩亦常常都有壹位擔心、焦慮、憤怒、委屈，生活在情緒痛苦中的媽媽。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媽媽與小孩的關系，通常幫助小孩建立安全感、自我認同感、自我關照和關懷的能力，親密感與開放和接納的態(tài)度。而爸爸與小孩的關系，通常幫助小孩建立目標感、性別認同與身份角色認同，建立與他人和情境互動的能力，建立社交中的分寸感、規(guī)則意識、把握進退的尺度的能力、辨別能力等。簡單來說，媽媽影響著壹個人如何跟自己互動，而爸爸影響著壹個人如何跟世界互動。

通常生活在焦慮、憤怒、委屈、失望等情緒中，痛苦或者是可憐的媽媽，即便是全職陪伴在小孩身邊，也無法給到小孩安全感和自我認同。而疏于跟小孩連接和溝通，鮮少跟小孩互動的爸爸，也很難幫助小孩學習到如何與世界進行恰當?shù)幕印?/p>

而通常我所見到的青少年和兒童來訪者中，他們既不接納和認同自己，也沒有良好的與世界互動的能力，他們在生活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沒有歸屬感，就出現(xiàn)了上述的那些種種困難。

故事壹：焦慮強勢的媽媽和沒有尊嚴的爸爸

男孩曉峰（化名），初中叁年級。我見他的時候，他已經好多天不回家，住在賓館里面，媽媽每天做好飯送到賓館里。由于經濟壓力，最近終于回家住，但是，只在睡覺的時候進家門，吃飯是媽媽做好端到樓下，寫作業(yè)在路燈下完成。而他最近跟同學打架，原因是同學不和他玩，說他很“楞”。當我見到這個家庭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媽媽和曉峰坐的很近，爸爸在較遠的地方。

大部分的時候，我問曉峰的問題媽媽會催促曉峰回答或者代替曉峰回答。而曉峰不回家的理由，是不想要見到自己的爸爸。他說壹聽到爸爸講話，就想要“發(fā)瘋”！看得出來媽媽非常焦慮和擔心，同時又抱怨坐在壹邊的爸爸既掙不到錢，也在家庭事務中發(fā)揮不了作用。而爸爸看起來很平靜，總是講壹些道理，或者試圖開壹些玩笑來緩解母子倆的焦慮情緒，得到的卻是媽媽和曉峰鄙夷的眼神。每當這樣的時候，爸爸就無奈地笑笑。

在這個家庭中，爸爸幾乎無法跟曉峰溝通。所有的溝通，都是由媽媽跟曉峰進行，爸爸如果有什么要表達的，就告訴媽媽，由媽媽轉述。而媽媽在小孩的衣食住行和情緒方面，照顧得幾乎無微不至。

顯然，在這個家庭里面，爸爸是失去功能的。爸爸雖然在家，卻無法履行爸爸的職能。媽媽壹直是個充滿擔憂和焦慮的女人，從小孩出生那壹刻起，她就肩負起了養(yǎng)育小孩的責任。不是她不需要幫助，而是她看不上任何人的幫助。她覺得爸爸這也不會做，那也做不好，爸爸做的都是錯的。

而且，媽媽因為爸爸幫不上忙而不斷地指責和抱怨爸爸，加上媽媽本來對爸爸作為丈夫的各方面：比如不夠上進，不能夠掙很多錢等等方面充滿了抱怨。當小孩開始互動的時候，她就有意無意地阻止爸爸和小孩互動，覺得爸爸教不好小孩。而小孩也在媽媽無休止地擔憂和抱怨中，意識到自己的爸爸是多么的糟糕，從而也對爸爸充滿了失望和憤怒。

所以這位媽媽，就用自己的抱怨和偏見，將小孩的爸爸逐出了這份親子關系。在我所見的很多女性強勢或抱怨不斷的家庭里面，爸爸常常是被逐出親子關系，而失去了支持自己小孩的機會。

我想要對這樣的媽媽說：請不要固執(zhí)地以為只有你是對的，而阻斷了你小孩和爸爸互動的機會；請允許你的丈夫在實踐中練習如何成為壹個爸爸；請允許你的丈夫以他可以的方式幫你分擔家庭的責任；請記得，你的小孩會如何看待他的爸爸，其實是由你對你丈夫的態(tài)度決定的；你在養(yǎng)育小孩上的過分包攬，只會使得你的小孩失去向他的爸爸學習如何與世界互動的機會；無論你擁有壹個什么樣的丈夫，他都是這世界的其中壹類人，而你的小孩需要了解這樣的人，并且會在和他的互動中學到很多經驗。

故事貳：孤獨委屈的媽媽和遠離家庭的爸爸

女孩娜娜（化名），高中貳年級，被診斷為中度抑郁癥。她最近常常想要自殺，覺得活得沒有意義，在學校里面感覺同學都不喜歡她。曾經的她學習成績還不錯，有自己的好朋友，而因為與好朋友喜歡同壹個男生而鬧崩，從此以后感覺同學和老師都不再喜歡她。娜娜是由爸爸媽媽陪伴而來的，話很少，感覺有氣無力的。

我問起家庭的情況，她說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媽媽在家上班，照顧她和弟弟，她常常感覺媽媽不開心，有時候看到媽媽獨自壹個人在客廳看著電視發(fā)呆，偷偷哭泣，而爸爸最多壹兩個月回來壹次。第壹次咨詢結束的時候，我跟他們壹家叁口說，趁著下午沒事，你們壹家人出去玩壹下吧，看看電影，去公園散散步。聽到這里，娜娜失聲痛哭起來，而同時，媽媽亦站起來跑到洗手間大聲哭泣。

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家庭中，媽媽獨自在家上班和撫育小孩，非常的孤單、辛苦和委屈?？墒侵勒煞蛐枰獟赍X養(yǎng)家，也只好自己忍耐下來了。但是那深刻的孤獨、委屈感，憤怒又可憐的形象，會深深地影響到小孩。娜娜在自己的同學中正是這樣的形象，她常常感到孤獨和委屈，又對于自己可憐的樣子，還有朋友的疏遠感到憤怒不已。

我想要對這樣的爸爸媽媽說：如果你們壹方只能在遠離家庭的地方工作，請多多彼此關心和連接。對于這樣的家庭，你們需要好好討論如何保證家庭的功能不會受損，父母都有相對均等的機會和小孩互動，夫妻之間可以保持溝通、親近和連接。而且，身為父母的，需要照顧好你們的夫妻關系和你們自己，因為，你們是否過得健康快樂，在很非常深刻的層面影響著你們的小孩是否健康快樂!

故事叁：喪失自我的媽媽和嚴厲疏遠的爸爸

女孩小丹（化名），中專。因盜竊罪被起訴，在取保候審中。小丹來見我，是因為檢察院的安排。檢察院希望通過心理咨詢工作，能夠支持到這些未成年人以更加健康負責任的態(tài)度重返社會。但是小丹本人并不認為自己需要心理咨詢，她覺得自己壹切都正常，只是不小心被警察抓住了。看見小丹的時候，她畫著煙熏妝，穿著性感，舉止成熟。她在學校中人稱“丹姐”，有著壹大堆的追隨者。

小丹的家境不錯，常常和她的朋友們出入ktv和酒吧，或者結伴出游，大部分時候由小丹買單。小丹的這些朋友從13歲到20歲，構成非常復雜，有無業(yè)的社會青年，學校里面的同學，幾乎個個吸煙喝酒，其中亦有吸毒者，甚至有壹些朋友小丹自己也并不熟悉。小丹非常驕傲自己能夠有這么多的朋友。說起盜竊，小丹輕描淡寫地說：“我怎么可能偷錢呢，我只是當時手頭緊壹點，拿她（小丹的壹位朋友）兩萬塊用壹下，再說我平時對她那么好，她跟著我從來不用花錢，我用她壹點怎么啦？”

提起自己的家庭，小丹講到爸爸是做生意的。從小她就記得爸爸大部分時候在外面應酬，朋友壹大堆，偶爾回家也是帶了朋友關起門來“說事”。小時候每次她想要去找爸爸的時候，媽媽都會小心地說：別去打擾你爸，他忙著呢！爸爸非常嚴厲，很少跟她講話，但是經常會在家里吵媽媽，說媽媽哪里哪里做得不對，媽媽大部分時候會委屈地哭，有時候也跟爸爸激烈爭吵。

她覺得自己的媽媽很虛偽又可憐，在爸爸面前卑微得很，總被欺負，可是面對其他親戚或朋友，又是優(yōu)越感滿滿的樣子。當小丹不聽話的時候，媽媽就會威脅說：等你爸回來……在小丹心目中，爸爸是令她欣賞的，可是也是難以接近的。她非常渴望得到爸爸的認可，希望有壹天可以幫爸爸打理生意，可是爸爸總是把她當小小孩看，偶爾她有機會向爸爸提起，爸爸總是會輕描淡寫地說：你壹個小小孩，懂什么？

小丹發(fā)誓不要做媽媽那樣可憐的女人，她希望爸爸看到她是有能力的，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好的“混社會”的能力。而爸爸對她的作為和她的“狐朋狗友”，胡亂花錢，只是越來越深的失望。小丹覺得，爸爸永遠也不會看到她的努力。

我想要跟那些以為為家庭和小孩提供了良好的經濟保障就盡到責任的父親說：你壹個贊賞的眼神，壹句鼓勵的語言，在你的小孩迷茫的時候壹句及時的指引，在他難過的時候壹句關懷的詢問，這些對你小孩壹生的幫助，遠遠超過了錢能帶來的益處。因為這些會幫助你的小孩建立自信，建立目標感，給他奮斗的力量和方向。而你因為忙于事業(yè)而疏遠小孩，所付出的代價是沒有任何金錢能夠換的回來！我也想要跟那些在婚姻中喪失了自我的媽媽說：照顧好你自己吧，因為當你活的委屈又可憐的時候，你的小孩不但無法從你這里得到安全感和滋養(yǎng)，還會對媽媽的境遇感到既憤怒又內疚，甚至終身背負媽媽的痛苦。

小孩想要前進，又從家庭里感覺不到歸屬感，找不到方向或者得不到支持，他們孤獨又迷茫，只能轉而尋求同齡人或者朋友的認可，加入某些同齡團體尋求歸屬感。而這些有犯罪行為的青少年，很多都是受了不良朋友的影響，或加入了危險的團體，在不自知的情況下走上犯罪道路的。

故事肆：過度包攬的媽媽和逃避責任的爸爸

男孩東東（化名），初壹只上了2個月就輟學在家。東東原本學習成績不錯，在小學里面總是能夠排在年級前幾名。東東考上了本地壹所很好的初中，可是入學的分班考試開始，他的成績才排到300多名，頓時感到巨大的落差，心情很受影響。兩個月以后的測試考試，他只考了班級的倒數(shù)后10名。東東崩潰了，回家將家里的電視機砸碎，從此以后再也不去學校。父母和親戚朋友都來安慰和勸東東，得到的是他暴躁的反擊。

最后，東東干脆反鎖了臥室的門不出來，每天吃飯也只是媽媽做好放到房門口的地上，東東偶爾會拿進去吃，有時候壹天也不吃。東東跟我見面的時候，已經輟學壹年半，最近已經壹個多月沒有出臥室門，也沒洗澡了。

東東之所以會同意來見我，是因為父母打算要將他送去醫(yī)院的精神科住院。他不愿意去，就同意來見心理咨詢師。剛開始父母在的時候，東東什么也不愿意說，每次我問他問題，他都看著媽媽說：你說吧。媽媽雖然極其焦慮，卻還是能條理清晰地將事情告訴我，爸爸大部分時候在表示附和。媽媽坐在東東旁邊不停地觸碰東東或者幫他整理東西拿水喝，全程也沒有看過爸爸壹眼。東東對于媽媽的觸碰會躲閃和煩躁，但需要水喝的時候還是要媽媽幫忙遞。后來，我請爸爸媽媽暫時離開，才得以和東東順利交流。

對于輟學，東東感覺最大的困難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而且感覺自己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回到從前那樣好的學習狀態(tài)，同時東東還擔心同學們都會看不起他。對于自己的失敗，東東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媽媽，他感覺媽媽為自己付出了特別多，幾乎整個人都在為自己服務，覺得自己必須得為媽媽的未來負責，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做。

而東東的爸爸在家里幾乎不做什么決定，爸爸只是負責上好自己的班，很多時候爸爸好像都在加班。家里大事小情都得媽媽撐著，有時候媽媽需要爸爸做什么的時候，爸爸就做壹下，但大部分時候媽媽覺得爸爸做得不怎么樣，又嘮叨著自己動手做。

每當媽媽嘮叨的時候，爸爸就默默地去上網或者看手機。東東有時候覺得爸爸很窩囊，很可憐，他很同情爸爸，又有些時候，他覺得爸爸只是媽媽的另壹個小孩。我問東東，他遇到困難后壹般都怎么做？他說，從前沒有遇到過困難，而這壹次，他不知道怎么做，只想逃避……

很明顯這個家庭的媽媽可能對丈夫感到失望，將全身心都投入到小孩的養(yǎng)育上了，丈夫不知道如何加入養(yǎng)育小孩的過程中而選擇退避或逃離。媽媽全身心的付出和高期待必然帶給小孩巨大的壓力，也讓小孩感覺到深深的內疚。而東東面對困難和挑戰(zhàn)的態(tài)度亦和自己的父親壹樣：逃避。這樣的家庭關系，在我們的周圍太常見了！

我想跟這樣壹心撲在小孩身上的媽媽說：花壹些時間來照顧你的情感吧，你需要懂得如何輕松和快樂，這樣你的小孩才有空間做他自己，不然他的生命會因為你淹沒壹般的控制而窒息。我也想跟這樣逃避在親子關系外的爸爸說：長大吧！像壹個男人壹樣來承擔你的責任！不然，你的小孩可能會重復你憋屈的命運！

在我們這里，這樣的故事太多太多。而我在這里提到的小孩們，他們終究是幸運的，因為他們的家庭最終選擇了來尋求幫助，來學習如何做更好的父母。父母們知道了自己是如何帶給小孩影響的，他們就可以開始改變，因為，父母始終是愛著小孩，并且盡力來養(yǎng)育小孩的。

壹旦壹個家庭他們承認過去的方式已經行不通，愿意去學習和嘗試新的方式，他們就開始改變了，也因而會迎來新的機會。

我真誠地希望，我們有更多的家庭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愿意來尋求支持！而在適當?shù)臅r候尋求支持，也是你需要教給小孩的重要技能之壹！

關于作者：康燕，和樂心理機構創(chuàng)始人、首席心靈導師、國家貳級心理咨詢師

圖片來源：123rf